窒息是一种很痛苦的感觉。
窒息的直接结果就是缺氧和脑溢血，时间一长通常能让人以一种极为痛苦的方式死去。窒息的原因有很多种，真空、低氧、呼吸器官被阻塞，或者极度的恐惧。
赫兰同现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逐渐陷入了窒息感之中，身体逐渐变得轻飘飘的。原因，就是最后一种。
宫莉莉几乎贴着自己的毫无血色的脸，看上去格外恐怖。赫兰同想动弹，但是根本无法有所行动。“同，你知道，吸血鬼都是有魅惑之眼的。”宫莉莉伸手，轻轻搭在赫兰同的脸上，“别挣扎，我会轻一点的。”“不要......”赫兰同微微地颤抖着，汗珠已经顺着脸颊滚下，挂在下巴上，“莉莉......求你不要......”
“莉莉丝，”冷冽的轻声利喝，宫莉莉慢慢转头，乌利亚右手背在身后，眼神凛冽地盯着她，“放开钥匙，否则我会送你去地狱，让撒旦来对付你。”“你觉得你能做到吗？”宫莉莉的身子也慢慢跟着转过来，面对着乌利亚，“你是巫师吧？连没有护卫的巫师，也妄想对付身为初堕者的我？”“但你也是吸血鬼，”声音丝毫没有变化，乌利亚迅速从背后取出一块紫黑色的石块，“远古的亡灵守卫者，将徘徊于世间的至邪之物驱散，让它永远无法残害你的子民......”
寂静，当然不是绝对的寂静，还有轻微的风声。莉莉丝和乌利亚看着对方，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在这么一种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情况下，赫兰同干咽了一下：“所以......这个什么诡异的姿势是要施法吗？”
沉默被打破。乌利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亡灵咒术应该能驱散吸血鬼啊......什么情况？”“别闹了！”宫莉莉也绷不住面瘫脸，满脸恼怒地一把将黑色的石块拍飞，“这种歪门左道你也会相信？！”“这只能说明你不是纯粹的吸血鬼吧！”乌利亚也有些愠怒，“亡灵咒术是对亡者主宰的呼唤，吸血鬼怎么可能能逃过他的能力！”“我说过我是纯粹的吸血鬼吗？！”宫莉莉几乎是咆哮着冲着乌利亚嚷，“我是什么你是忘了吗？！”“我......”乌利亚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初堕者......难怪......”
“那个......”赫兰同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你们......不打了是吗？”“你闭嘴！”两人同时转头大喊一声，赫兰同再次跌坐了下去，牢牢地闭上嘴。乌利亚四下张望了一下，忽然一脸难受地瞪着宫莉莉：“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块怨灵结晶，花了多少工夫吗？！”“怎么？”宫莉莉满脸幸灾乐祸，“强大到能改变自然的巫师，连块石头都找不到了吗？”“你......”乌利亚顿时语塞，继而长长得出了一口气，“跟你浪费口舌真是一件有损我威严的事。”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毫无生气。宫莉莉控制不住地嘴角咧起：“你的威严也不能改变什么啊。”她忽然出现在赫兰同身边，几乎趴在他身上，“我的能力已经恢复，钥匙掌握在我的手里，你们还能做些什么呢？”“说吧，”乌利亚似乎放松了防备，闭上了左眼，双手握在身前，“你的要求是什么？”“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宫莉莉似乎很不耐烦，“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过上人类的正常生活。”
“那你觉得，”熟悉的声音从宫莉莉身后传来，“撒旦会兑现他的承诺吗？”“你......”赫兰同惊呆了，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被电线一击贯穿胸膛的泽维尔，此时正毫发无损地站在他本该是具尸体躺着的地方，“你不是......死了吗？”“哦，”泽维尔似乎反应过来，继而笑了笑，“没事，习惯了。”“习惯.......”赫兰同强忍着内心奔腾的羊驼和几乎快要喷薄而出的吐槽，识趣地选择了沉默。当然，今天看到了太多让自己世界观崩塌的事情，现在居然没有那么惊讶了。
“撒旦的谎言一般人的确很难不去相信，”泽维尔绕到乌利亚身边，将地上的长剑拾起，“但你应该能明白，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物”吧？”“你是什么意思？”宫莉莉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自然。泽维尔低低地笑了笑：“你觉得豹变色龙这么一个低贱到为了一点点力量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出卖给撒旦的废物有这个魄力和智商，因为你的表现就杀了你这个撒旦派来人间的初堕者？”长剑指向吸血鬼独有的深到接近黑色的双眼，“你再想想，是谁把你骗出伊甸园，成为徘徊者的。”
“不会的，”宫莉莉眼神有些迷离，不由自主地摇头，“撒旦不会抛弃我的......他答应过的，会给予我人类的生活......只要......”“交出钥匙？”乌利亚居然冷笑了一下，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恶魔一样，“到时候地狱和人间倾覆，你去哪儿过这种生活？”
“你自己决定吧，”收剑入鞘，泽维尔接过乌利亚的打火机点燃一支烟，“你自己决定吧。一，用钥匙打开裂隙，人间泯灭；二，无功而返，去地狱向撒旦复仇。”青烟缕缕上升，“反正你的人类生活是不可能得到的。那从一开始，就是个玩笑。”
“只是个玩笑......吗？”宫莉莉呆立在原地，喃喃自语，“我从一开始......就在做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吗？”她看着同样看着自己的赫兰同，忽然笑了，笑得那么凄凉，“结果到最后，你有那么多人守护着你，我却被最信任的人欺骗抛弃了吗？”“莉莉......”赫兰同不知该说什么。正常情况下他应该立即跑去泽维尔和乌利亚身后寻求庇护，离面前这个吸血鬼越远越好。这是一个自己不能涉足的领域，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
可是他做不到。
他明白宫莉莉的感受，那种知道自己被世间一切都抛弃的感受。他不愿意让这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也不知道是否是曾经——绝望地离开这个世界，哪怕她是个想要害自己的吸血鬼。
“同，我一直在想人类的感觉会是什么。”没有给赫兰同开口的机会，宫莉莉抢先开了口，“不过我想，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她站起身，看着天上的新月，“我可能......最不希望的，就是让你受到伤害。”她忽然自嘲般地大笑了几声，“人类的生活还真是麻烦呢，因为一点点小小的感情就让自己的生活被彻底地改变了呢。”她低头看着赫兰同，赫兰同似乎看见了她的眼中有什么异样，“本来我可以一无所知地把你交给地狱，然后一无所知地去死。可是现在......”声音忽然噎住，宫莉莉仰头深吸一口气，“我不能......我不能再掩饰自己了......”她忽然一把抱住赫兰同。乌利亚正欲上前，被泽维尔微笑着拦下。
“唯一不希望的，”透明的水迹在宫莉莉脸上滑出，双手格外用力，赫兰同甚至有些难以呼吸，“我唯一不希望的就是你生活的权利被夺走。但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闯入我的生活？”慢慢地，宫莉莉松开了赫兰同。赫兰同一愣，伸手想帮宫莉莉擦去泪痕：“莉莉......别这么说。我没有恨过你啊......”“同，不是你说不恨，这一切就都能解决的。”宫莉莉一把拍开赫兰同的手，“我已经做出来决定。但是我不能让地狱得到你......”“诶？”赫兰同还没反应过来，锋利的长牙已经扎入了他的脖子，“对不起，同。死在我手下，我还能赐予你无限的永生。”宫莉莉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总比在地狱的千万折磨，要好得多！”
“糟了！”宫莉莉的举动让泽维尔也始料未及，“她在进行初拥！”“你不是很有把握吗！”乌利亚也是有些急迫和愤懑，刚要从腰包里取出些什么，宫莉莉的身躯忽然一抖，继而整个人倒在地上。而赫兰同，除了脖子上有道两个洞的伤口，似乎并没有成为吸血鬼的征兆。
“力量......”宫莉莉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惨白的皮肤一片片似拼图般剥落下来，“我的力量......在消逝？”“莉莉丝，放弃挣扎吧，”泽维尔一甩宽松的灰白风衣，从腰间取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大型左轮手枪，抵在了宫莉莉头上，“钥匙不能落入地狱手中，但我也不能让你把他毁了。”“是你们......”宫莉莉仰起头，眼神充满了怨念，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夺走了我的希望，现在连我的能力和命都要抢走吗？”
“你的希望，一直在你身边啊。”淡然而宁静的话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少女提着紫色长裙的裙角踏过门槛，微笑着看着宫莉莉，“除了你自己背负的但不能再束缚你的十字架，你一直想过的正常人的生活，不就一直过着吗？”
乌利亚上前扶住未：“不是告诉你待在店里吗？跑出来干嘛？”“我把您给我的法阵刻在了手骨上，”未轻轻理了理因为赶路而有些凌乱的长发，有些歉意地说，“虽然很小，但我没有漏下任何细节，所以想来确认一下效果。”“束缚封印咒吗？”泽维尔恍然大悟，“她融合了手骨，体内自然被打上了印记。”“而且那个阵上还加了扩散咒，”乌利亚看着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宫莉莉，“意味着你的全身很快都会被附上封印术。”“我会失去吸血鬼的力量......”宫莉莉看了看赫兰同，抿了抿嘴，“对吗？”“那你不就是一个正常人了吗？”赫兰同似乎明白了什么，激动地上前抚住宫莉莉的肩，“你又能像之前一样生活了！”“你不怕我吗？”宫莉莉冷冷地淡然道，“我曾要把你带去地狱，刚刚还想杀了你。”她忽然一把抓住赫兰同的衣领，“我是吸血鬼啊！”感受着赫兰同难以控制的颤抖，宫莉莉苦笑了一声，“果然呢，你的乐观都是装出来的。”
“怎么可能不害怕啊？”赫兰同忽然一把拍开宫莉莉的手，脸忽然红了，“但我......我......”“这样啊......”宫莉莉的手垂下，看向泽维尔，“你要杀我吗？”“按常理，这是我的职责，”泽维尔收起手枪，转身，“但神没有杀死你的意思，我没有权力那么做。”说完走向楼梯门。未轻声笑了几声，走到被赫兰同扶起的宫莉莉身边，凑到她的耳边：“我看到，你不应该死。所以好好活下去。”“看到？”宫莉莉不解地看了看未，并没有打算追问。未转身跟上在门口等着自己的泽维尔，乌利亚转身：“你知道，对钥匙下手没什么好下场。”语闭，快步离开。
“莉莉？”赫兰同颤颤地开口。宫莉莉身上最后一片惨白的皮肤慢慢剥落，露出了有了血色的肌肤：“不许看......”“啊？”赫兰同没有明白过来。下一秒，狠狠的一巴掌几乎把他的脸打得不属于他。“我叫你不要看！”打完这一巴掌，宫莉莉抱住了自己的胸，满脸通红，“色鬼！”
......
路灯周围游走的魂群还在低声呜咽着，但很明显的是：这盏路灯并不会亮，或者说，这根本不是路灯——只是一根被拆除了灯泡的杆子罢了。让魂群畏惧的，或许是站立在灯杆上，浑身被莫名的白光笼罩的人影。看不出性别，看不出模样，只知道他或她始终看着停电的公寓楼顶。很显然这个距离不是人类能够看到的——人类也不可能站在灯杆上——那么这是什么呢？
“钥匙，你只能归属于天堂。”
【第一卷·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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